学生跟她说：你是真心喜欢我们，你看我们的眼神就像“葛朗台看金子”…… | 荐读

民小编说

郭玉良是全国模范教师，全国中小学优秀班主任。学生对她说：“郭老师，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我们的，你看我们的眼神就像‘葛朗台看金子’的眼神！”学生看出了老师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爱和尊重。她是如何在引领学生朝向美好心灵成长，同时成就自己的幸福人生的呢？一起来看她的教育故事！

朱永新教授说：“我们之所以需要教育，是因为我们相信教育能够把人类带向美好，我们之所以用心去做教育，是因为我们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是朝向美好的，生活在教育中，就是生活在美好中。”

这些年，我一直在农村地区当老师、做教育，带着美好心灵，引领学生朝向美好心灵成长，给孩子播种了幸福，也成就了自己的幸福人生。 

01

是好老师，让我回到三尺讲台发光

我的高中是在湖南省岳阳县六中（原筻口区高）就读的。那是一所农村中学，建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叫“黄土岭”的山头上，全校师生饮用水都在一个水塘里，学习生活条件特别差。

担任我们班主任的是数学老师付红卫，那时他30岁左右，瘦而精干。他在教室后面放了两口大水缸，每天天不亮就从后山几里远的地方挑几担泉水，一口缸放凉水，一口缸放烧好的热水。高中三年，我们全班同学都是喝着老师挑来的山泉水成长的。付老师是师范毕业，会拉二胡、识五线谱，经常在漆黑的夜晚教我们唱歌，歌声带着我们美好的憧憬飞过山头飞向遥远的未来。

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是李正凡老师。他毕业于毛主席读过书的湖南第一师范，下放到农村后，在这所农村高中教书直到退休。李老师平时不苟言笑，但他一站上讲台整个人就活了。我们读高二那年，李老师19岁的大女儿因车祸离世，他处理完女儿的丧事回校,看到他脸上的哀痛，我们都神色凝重。那一天语文课是上《阿Q正传》，讲到阿Q幻想“投降革命党”飘飘然唱着“得得，锵……”李老师这时摇晃着头模拟阿Q得意的样子唱起了“得得，锵锵！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悔不该，呀呀呀……得得，锵锵，得，锵令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课堂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这堂课李老师用他生动的肢体语言、口头语言把妄自尊大、自欺欺人的阿Q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课堂上我们全班同学在笑声中含泪、在泪水中大笑。我在不久后的一篇作文《爱的针法》中，记录下了这堂课给我的感受，也表达了对李老师的敬爱。李老师在评语中写道：“纸墨之情爱自深，春风桃李意臻真。”

毕业多年后的高中同学聚会上，我们早就忘记了当年学习生活条件的艰苦，留在我们记忆里的是一幅幅师生关系和谐、年轻生命积极向上蓬勃生长的美好图景。这段贫困但不贫乏、艰苦但心不苦、简单朴实的高中生活始终浸润滋养着我。

那时候，我的职业梦想是当一名记者。1988年7月我从岳阳师专中文系毕业。那年暑假，我远走西北找我的高中学姐，她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去新疆人民广播电台当了记者。我在那里做了一名实习记者，但因严重的高原反应，我身体状况很差，学姐力劝我回家乡湖南岳阳。我高中的班主任付红卫老师也写信劝我回母校当老师：“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你回来好好当老师，三尺讲台也能实现你的人生价值。”付老师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句话，他醉心讲台35年，始终爱学生如同他的生命，学生们也爱戴他，他在20世纪90年代初就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2007年我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我的育人故事在当地广泛流传，传到我高中同学的耳朵里，他们都说“你爱学生的样子很像付红卫老师”。 

02

生活在真实的师生关系中

岳阳县六中是一所农村寄宿制学校，学生都是农村孩子，纯朴善良但野性十足。学校安排我担任高一（21）班班主任。这个班有好几个调皮学生，为了管好学生，我把办公桌搬到教室里“守班”，除了吃饭睡觉，我几乎没离开过学生，可只要脱离我的视线，他们就如脱缰的野马。一天晚上，我班8个男生晚自习时偷偷溜走，就寝熄灯时都没回来。我打听到离学校7公里的燎原村在放电影，他们一定在那里！于是，我一个人拿着手电筒，晚上11点多去寻找学生。走在漆黑的旷野中，孤独、害怕，我一路走、一路伤心流泪。当我快筋疲力尽时，远处响起了鬼哭狼嚎般的歌声“我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我把他们带回学校已经是深夜两点了。

那一晚我通宵没睡，我很焦虑：该怎么带好这些青春叛逆期的学生呢？我刚毕业没有任何学生管理经验和方法，身边的老教师用的还是“管教和训导”的传统德育方法，可我比学生大不了几岁，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说教，背后还称我“老学究”，师生关系一度很紧张。在苦苦思考后，我想，既然我现在教育教学经验不足，那我就陪伴学生、跟学生一起成长。

我每天早晨5点准时起床，先到学校广播室去放音乐。我们学校的广播室之前一直都只用于播放通知和上操音乐，但是南方雨水多，有时一个月都做不了几次广播体操，学生的校园生活比较单调沉闷。我认为，校园应该是充满快乐歌声、青春呐喊声和琅琅书声的地方，校园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于是，我特意去岳阳市新华书店买了一台录放音机、几盘好听的歌曲磁带。每天早晨，我到广播室播放磁带，学生在悠扬的歌声中起床；6点整，我带着我们班的学生从校园出发，沿着学校前面的公路跑操到山脚，又从山脚跑回校园。在体育委员的指挥下，我们21班63名学生加上我这个班主任共64人，踏着整齐的脚步，边跑边齐声呐喊“一二一，团结向上二十一”“一二三四，快乐努力六十四”……山顶的校园上空飘扬着苏小明的单声道歌曲《白兰鸽》，“当那曙光渐渐明朗/这是一个新希望/一年之际在于春/一天之际在于晨/哦它是一只白兰鸽/爱在那长空飞翔/哦它是一只白兰鸽/遨游那丘陵山岗/在白云下面/在自由飞翔……”沿山公路上学生的呐喊声、脚步声响彻山谷，整个黄土岭都被我们唤醒了。后来，全校每个班级都加入到跑操的活动中，这样的跑操成了学校的传统特色活动，《岳阳晚报》曾做了宣传报道，带动了全市很多农村学校开展晨练跑操活动。

去年是21班同学相识30周年。聚会上，他们齐声唱着《白兰鸽》，从山脚跑到山顶，兴奋地回忆高中生活。他们说：“郭老师，你在课堂上教给我们的知识，我们学会了也忘记了，但在你身边，我们养成的乐观向上的心态，一直潜移默化指引着我们追求幸福人生。”

刚走上讲台时，我的课堂教学遇到了难题，尽管我很认真地跟着学校老教师听课、用心备课，但我的语文课堂还是不能吸引学生，学生上课听着听着就打瞌睡了。如何让学生喜欢我的课堂？我很着急。那个时候，我特别想去岳阳县一中这所湖南省重点中学听课学习。可是20世纪90年代初，农村学校教师严重缺乏，“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师们很少有机会有时间外出学习听课。我用“拼命工作”和跟校长“磨破嘴皮”的方式，争取到那次到县一中听课的机会。

在课堂上，郭玉良与学生彼此成就

走进县一中就像“饿牛进了青菜园”，我很贪婪，一天下来，我连续听了7节课，写了满满一个听课本的笔记。当时县一中正在推行教师“三精心”教学常规活动：精心备好每一节课，精心上好每一堂课，精心辅导好每一个学生。我请教语文教学名师李真微解读“三精心”，他说：“精心备好每一堂课，不仅仅是备教材、备教参，重要的是备学生，要做到眼中有学生、心中有学生，理解学生、教在心灵……”这次学习令我茅塞顿开：要理解学生、教在心灵，就要观察学生、倾听学生，了解学生的需求，发现学生的潜能，并与学生积极互动。

那时的农村学生课外阅读少、文化素养低、语言表达差，学生除了单一的体育活动外，几乎没有其他兴趣爱好。我利用假期到省城图书馆自费购买青少年科普图书、文学书籍，把我的大学教材也搬出来，找学校要了一间破旧的空教室，与学生一起用报纸把墙面糊漂亮一些，发动学生从自己家里带几条旧条凳，我们成立了班级图书室，开设了阅读课、演讲课，我和学生一起读文学名著、朗诵诗词、同台演讲，一起表演《雷雨》《茶馆》《威尼斯商人》等戏剧。演戏剧时，学生演主角、我演配角，师生配合很默契，学生对待每一个角色都会很用心地反复练习，表演得很形象。与学生真实地生活在一起，我感觉学生一个个都变得那么可爱，变成了让我无比快乐的“天下英才”。热爱学生，用生活、用心陪伴和参与学生生命成长，原来是这么美好！这是值得我付诸一生的事业！

从教30年，我曾多次当选为市县人大代表，连续15年担任岳阳县人大常委会委员，有过3次改行调任公务员领导岗位的机会，但我都舍不得离开教育、离开学生，我觉得我应该是“为教育而生且以教育为乐”的。 

03

成长与滋养在真正的教育生活里

1994年2月，我突然接到县教育局的调令，被调到岳阳县二中，那时我的儿子才6个月。开学前一周，岳阳县二中党支部书记周兵生找我谈话：“小郭啊，我们学校是县城一所普通高中，生源复杂，学生很难管教。本学期，交给你目前班风最差的班，你要想办法把这个班带好，树立一个转变问题学生的标杆。”我第一次听到“问题学生”这个概念心里有点抗拒，但看到老书记期待的眼神，一种责任感从心底油然而生。我咬咬牙，把6个月大的儿子送到婆婆家。

开学第一周，班里就发生了一起“流血事件”，县城一个工厂子弟用啤酒瓶打破了一个农村孩子的头。在处理事情的过程中，我了解到打人的孩子随爸妈工厂迁址流转了四五所学校，读初中时曾遭遇过同班同学的欺负，心理存在严重不安全感，当个头高出他一大截的周姓同学大声吼他时，他拿起了藏在桌子下面的啤酒瓶……这件事情之后，在面对“问题学生”的问题行为时，我的内心多了一些怜爱和接纳、一份研究和思考，这些学生的问题行为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他们的家庭又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于是，我坚持在每个学期开学时给每一位家长发一封家庭情况和孩子身心发育情况调查表，要求家长详细填写；坚持每个学期利用上门家访、电话联系等方式了解每个学生的家庭情况；坚持每天傍晚陪着学生散步，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分享他们成长的快乐和烦恼；坚持每个星期在《心灵之约——师生悄悄话》信箱与学生书信交流。每学年，我都要编制一本厚厚的《学生心灵成长记录册》，记录下孩子们的心灵成长轨迹，并指导他们未来发展方向；每一个季节，我都要带着全班学生登山远足，疏解身心疲惫，展放青春身姿。这种参与、珍惜、欣赏活生生的生命成长感觉让我兴奋和迷恋。学生对我说：“郭老师，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我们的，你看我们的眼神就像‘葛朗台看金子’的眼神！”原来，我们教师从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爱和尊重，学生能敏锐地感觉到并作出积极回应。

时光流逝，我在岳阳县二中工作了15年，26岁到41岁是一个女人成熟的年龄，也是家庭和事业责任最大的时期。我和爱人在同一所学校，我们的性格、长相有很大差异，我连续在高三毕业班担任班主任和语文老师12年，他在我的班级担任地理老师11年，同时兼任学校副校长，老师们笑我们“开夫妻店”。

每学期都有一两个身体素质不太好的农村学生住在我家里。每年高考前一个月，我们都要给住校生免费改善伙食，我们托人从农村买来几百个土鸡蛋，每天早晨做香喷喷的蛋炒饭装在大铁桶里抬到教室，一周给学生做两顿红烧肉。十几年来一届又一届学生毕业离开我们，但每年高考前夕，那些毕业的学哥学姐都会给下一届的学弟学妹寄来激励卡片，给我们寄来祝福卡片：“高考季节，我们又闻到了蛋炒饭和红烧肉的香味了。老师，我想你们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生动交往、美好情感的绵绵传递，让我领悟了湖南师范大学刘铁芳教授的话“优良的教育就是如何给予个体美好事物的经历”。我给学生的《毕业纪念册》写过一篇卷首语《孩子，你让我如何不感动》，是学生活生生的生命感让我成长与滋养在真正的教育生活里。

长期担任一文一理两个高三毕业班的语文教学，为了不断提高课堂教学能力，我坚持每天听本校高三同行的课，每周到邻近市县听两堂高三语文名师的课，博采众长。我通过各种途径掌握大量的教学资料，精心研究提炼，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研课备课到12点才睡。为了让课堂高效、创新、有特色，我主动承担公开课、教研课，请求老师们给我磨课。当时岳阳县二中为了提升教学质量、促进老师专业成长，实行“推门听课，集体评课”制度，校长余大红、高三年级组长李有根每周都组织老教师听我的随堂课，听完马上评，只指出缺点、不表扬优点，很多时候评得我后背出汗、脸颊通红，但受益良多。我的课堂教学风格得到了学生的喜爱、专家的好评，教学效果好、高考成绩突出，学生心态健康阳光、综合素质强。《岳阳晚报》《湖南教育》对我的教书育人事迹都做过长篇报道，我被邀请到全市各校做师德巡回报告。

我的教育生命也健壮生长、硕果累累：我撰写并刊发论文10多篇，我参与研究的课题成果获得省级一等奖，辅导学生参加全国作文大赛获一等奖，参加全市青年教师教学比武获一等奖，连续12年被评为“岳阳县高考先进工作者”。我先后被评为“全国模范教师”“全国教育系统巾帼建功标兵”“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全国优秀班主任”。2007年8月31日，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参加全国优秀教师座谈会，受到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总理温家宝等中央领导的亲切接见。

04

转身，我成了孩子信赖的“知心妈妈”

2008年7月，我被调到岳阳县一中担任心理咨询与教育中心主任，兼任岳阳县心理咨询与教育指导中心主任。这个中心的主任是我，专职心理教师也是我。当时，心理健康教育没有统一教材，市县都没有心理教研员，学校没有可供参考的任何经验，周边市县各学校也都没有开展这项工作，一切都需要从“零”开始摸索，很难！当时，我周围的朋友都劝我不要担任这个“光杆主任”，他们说：“你的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已经炉火纯青，在全省很有影响力了，心理健康教育是冷门，没有人重视，你偏偏要从热板凳坐到冷板凳！你已经过了创新的年龄，不要这么折腾了！”而我却认为，一个优秀教师要有对学生生命成长的责任和担当。在留守儿童、单亲家庭、问题家庭增多的农村地区，学生心理健康问题已经凸显，面对学校心理健康教育这条冷板凳，我想去慢慢坐热。

我没有心理学专业背景，通过自学取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为了加强专业知识学习和专业能力提升，我阅读了大量中外心理学书籍，特别是关于青少年心理研究的书籍；我拜大学教授为师学习教育学、心理学理论；我自费到北京、上海、香港等地参加国内外著名心理专家的多门课程学习；我挤出时间到湖南师大附中、长沙市一中跟踪听课并观摩、参与他们的学生团体心理活动。2009年、2010年的每个周末和寒暑假我都在外地学习，同事们叫我“学习狂”。

当我满怀信心把心理学理论和技能用于学校心理咨询与教育实践时，我发现这项工作开展起来远比我预想的难得多：学生很抗拒心理老师，他们认为自己没有心理问题；学科教师很排斥心理老师，认为心理活动课占了学习文化知识的时间；家长不愿意心理老师接触孩子，担心别人用另眼看自己的孩子。这种认识误区让我更加坚定了扎实开展、推进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工作的决心。

为了普及心理健康知识，我开辟了心理健康宣传专栏，建立了“心灵之声”广播站，创办了《心灵家园》专刊，创建了“这样爱你”心理健康网站。我依据学生心理发展阶段性特点和农村地区学生心理特征，开设心理健康活动课，开设“激发学习困难学生心理潜能”“家庭贫困学生心理扶贫”“男女生青春期辅导”“考试心理品质训练”等系列专题讲座。

为了让心理有困惑、情绪有障碍的学生能及时找到心理支持和帮助，我开通了“心理热线电话”，在教学楼、寝室设“心灵之约”信箱，学生的咨询信件做到件件必回，孩子们慢慢地乐意把心里话告诉我。我组织成立了“学生心理协会”“家长心理协会”“教师心理协会”，促进心理自助互助。从2015年开始，我在《初中生》杂志开设专栏“心灵驿站”，全省各地的孩子纷纷通过书信跟我聊心里话。

我设计开发了系列“美心课”“健心课”，带领“郭玉良心理名师工作室”12位成员每学期定期到农村学校给孩子们上课、开展活动；我以岳阳县一中和岳阳县教师进修学校为培训基地义务培训教师。通过培训，全县有84位教师先后取得了国家二级、三级心理咨询师证，并在各校发挥作用。2017年，我作为区域整体推进典型在湖南省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研讨会上发言。

转眼十年了，我把学校心理健康教育推广延伸到了家庭、社区，构建了“学校—家庭—社区三位一体”的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教育网络。我走进岳阳市县社区开办公益“家长课堂”；我主动争取岳阳市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市妇联支持，带领工作室成员在农村开设“留守儿童知心屋”。

我的教育生命也在不断学习、研究、实践中丰盈：我主持的课题《中学生心理健康教育研究》获评湖南省“十二五”规划优秀课题，主编并正式出版的著作有四部，正式录制出版发行的教育光碟有两套，我被湖南科技大学、湖南理工学院聘为“硕士研究生实践导师”。

教育，多么美！多么甜！

文章来源 | 《人民教育》2020年第2期

责任编辑 | 冀晓萍

微信编辑 | 孙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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